新阶斗 | 阶级斗争篇三 沿海工厂工人斗争近况介绍——以兴隆厂为例

随着城市地租、生活费用的上升，加上关税贸易战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多的沿海企业为了获取更多利润而搬迁。依据劳动合同法，搬迁属于工厂“生产经营发生重大变动”，依法应对不愿意跟随搬迁的工人支付经济补偿金。对此，企业往往采用限制加班、削减福利、调岗等手段变相迫使工人“自离”，从而规避法律、降低成本。限制加班会降低工人工资进而不能维持原本生活；搬厂本身也会影响工人生活，不愿搬迁的工人会短暂失业。失业对年轻工人影响不大，他们能较快找到工作；但是年龄较大的工人，一旦失业就很难找到同等条件工作，甚至找不到工作。围绕搬迁赔偿而展开的斗争，是当前阶段沿海新工人斗争的主要内容。

资本家的进攻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未来厂房的选择、更改续签的劳动合同、减员计划等等，依据企业规模常常在一年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谋划好。而普通工人对于企业的计划，往往一无所知，只能通过加班减少、福利削减等切身感触猜测企业的经营变化。因此，当工人知道企业要搬迁愤而抗争时，往往已经处于不利地位。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工人也不是完全被动的，积极创造条件，也能够获得一定的胜利。

本文将以兴隆厂为例，介绍沿海新工人抗争的基本情况和斗争经验。

第一节 兴隆厂情况介绍

兴隆公司是一家港资企业，以生产加工电子配件为主，为某外资品牌代工。1996年在沿海某地建厂投产，辉煌时拥有员工4000余人。2017年初，员工下降到500余人。该厂工龄在5年以上的老员工约占50%，平均工龄约6年。

企业于2016年在南亚某国建设总厂并投入生产，陆续将订单转移至该国工厂生产。大陆工厂订单减少，导致工资下滑、福利削减、不再包吃住。普通员工底薪均为2000，由于加班减少，月收入大约在2400左右。很多员工嫌赚的钱不够养家，纷纷辞职。工厂在员工离职后也不再补充正式工，新招人员均为临时工。企业管理层在内部会议上威胁班组长，如果员工罢工，将立刻关厂。2017年下半年起，企业开始停止加班，将订单外派至临近的数家工厂，并通过调岗、罚款等方式，变相逼迫员工离职。

按照《劳动合同法》的相关规定，企业搬迁须支付经济补偿金，该厂员工应得补偿总金额约为1000万元。而企业的厂房是租来的，机器大多不值几钱，最值钱的是生产的货品。

第二节 兴隆厂工人斗争过程

第一阶段。一线员工罢工，逐级上访。在上月工资到手的第二天，有工人在厂区张贴、发放传单，号召大家于三日之后在厂内集结维权，传单上留下了工人代表的姓名、部门和联系方式。三天后一早打卡时间前后，200余名一线员工应约聚集在厂内，观望一个小时后，见企业无人回应，便分拨前往镇劳动办。区镇村三级劳动办和工会工作人员介入。企业方派两名经理级管理者参加，态度傲慢，出言辱骂工人代表。现场11名自发带头的工人代表写下的控诉包括：1.强迫员工免费加班。2.随意罚款。3.五险一金没买。4.随意调动工作岗位。5.到退休年龄辞退没有任何赔偿。6.发工资推迟，没按劳动法。7.生产线上料不够或者坏料，要员工出钱买。8.厂方过年任何事情不能请假，如国家法定假日，都不可以。

同时，百余名工人聚集在劳动办门外，有一名工人被警察带走，引发工人骚动。晚间，多名参与谈判的工人代表被派出所约谈、恐吓。第二天，工人代表组织数十名工人到区劳动部门上访，坚持之前诉求。镇劳动部门成立兴隆厂罢工事件工作组，进驻企业摸底工人诉求。

第二阶段。班组长参加，斗争升级。罢工第二天，兴隆厂班组长代表到镇工会申请法律援助，提出七点控诉及诉求：1.五险一金没买。2.年假调休不经本人同意，强行调休。3.工资延时发放。4.陪产假没有补贴，高温补贴没有。5.随意罚款。6.订单外发。7.买断工龄。相比较于一线员工，班组长提出的诉求更具有法律依据，并明确提出了买断工龄的要求。之后，工人代表组织了五个工人小组在厂门口轮班，预防企业拉料出货，同时动员工人捐款购买帐篷等物资，三天内共捐款4200余元，购买帐篷15顶。企业派出安保公司黑皮到各生产车间把门，与罢工工人对峙。

第三阶段。代表身体力行，维护不同群体工人利益。兴隆厂临近退休的工人有二十余名，一直传闻退休可以得到工厂的补偿。罢工期间，一名已经回外地老家的退休工人被工人代表说服返回工厂，工人代表亲自陪同该工友去社保局申诉。尽管得知企业的“补偿”是针对没有缴纳养老保险的工人，这名工友仍在代表的陪同下成功取到了近万元退保金，以及企业发放的返乡路费一千元。

第四阶段。坚持轮值，逼出高层，大局初定。在工人代表的组织下，兴隆厂工人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停工，在假期结束后，参与罢工的人数增加到350人，终于将港籍老板逼回大陆。在管理层面前，该老板仍不承认搬迁，并拒绝工人买断工龄的要求。在镇劳动部门的主持下，企业管理层与员工代表及数十名员工在工厂会议室继续谈判，企业当场拿出工人代表签字“自愿放弃”购买养老保险的声明，谈判陷入僵局。之后，作为对工人罢工的回应，企业方在劳动部门的压力下，做出改善管理、补缴社保公积金、并按照60%的标准向准备离职的工人支付补偿。

第五阶段。最后一搏，拿钱复工。在企业宣传最终方案的同时，部分工人代表坚持到市信访办上访，要求按照100%支付离职补偿。第二天，企业在镇综治维稳部门的协助下复工，阻止出货的个别工人与执法人员发生肢体碰撞并被带走。

第三节 工人维权斗争情况分析

从整体来看，兴隆厂工人代表斗争意志坚定、组织动员能力较强、并能够较好地掌握斗争策略，虽然法律知识不是非常精通，但凭借兴隆厂大部分工人的努力，仍然取得了积极的维权成果。在本案例中，有如下经验：

1. 有坚强的组织核心。兴隆厂的工人代表主要有两类工人，一线普通工人和班组长，他们都是厂里的老员工，具有较好的群众基础。普工代表针对工厂的各种管理问题和违法现象提出普工的普遍诉求，基层管理人员则依据内部渠道获得的关厂信息提出了买断工龄的明确要求。

2. 工人代表和群众密切联系。无论是企业约谈中高层管理，还是基层管理及工人代表，广大工人群众始终在谈判现场之外积极表达诉求、给予支持。工人代表还注意通过帮退休老员工维权，向广大工人宣传证明斗争的积极意义，鼓励大家维护自身权益。

3. 有坚定的斗争信念。兴隆厂的普工代表，对于工人受到剥削压迫的事实和种种社会现实，有着明确的阶级观念，在斗争过程中，会使用相关的概念鼓舞自己和其他工人。同时，工人代表也非常关心广大工人的反应态度，不断鼓舞士气。

4. 注意斗争策略。由于企业所担负的全厂工人赔偿金数额巨大，一次性支付会对该厂资金周转造成影响，且工厂仍有订单，搬迁的预计时间为第二年年尾，工人代表能够接受企业的退让方案，及时停手，既最大程度地保证了胜利果实，也为暂时不愿离职的工友留下一个好的环境。

同时，兴隆厂的案例也表现出工人自发斗争中，值得注意的几个问题：

1. 不同工人群体的利益分化与团结问题。首先是普工群体中不同类型群众的诉求。其次是普工和班组长之间的矛盾，再次是和企业工会干部的关系。兴隆厂参与斗争的普工中，有一部分被企业拖欠了加班费，加班费拖欠是企业违法的有力证据，但是这条诉求后来完全被抛弃了。而这紧跟着就涉及普工和基层班组长之间的关系，从团结斗争的角度看，“免费加班”的证据恰恰掌握在班组长手中，但普工代表多数对班组长采取拒斥态度（在现实中，直接强迫普工“自愿”加班的是基层管理者，但他们执行的本是企业的要求，“换谁做都一样”，阶级矛盾以工人内部矛盾的形式折射出来），故在斗争前期互不联系、各自为战，到中后期也只是从罢工的角度自发走到一起，没有形成有效的信息沟通和协同作战。第三是未主动团结企业工会的力量，在罢工发生之前，兴隆厂工会是空壳工会，管理层挂职，平时没有任何活动，但在此次事件中，该厂工会也被要求执行收集工人意见，对于企业重新签署的一些劳动合同，工会委员能站在客观事实的角度陈述，反驳企业的说法，同时一些内部信息也是通过部分管理层传播到工人中间。从整体上看，兴隆厂的普工相对工龄短，工资基数低，又缺乏信息渠道，凭借人数优势坚持斗争；班组长则清楚地知道企业不买社保公积金属于违法，从而提出买断工龄补偿的要求，较好整合了广大工人的斗争诉求；工会委员很多是中下层管理者，了解厂方情况，是需要团结的重要力量。无产阶级在斗争中，需要有人组织起来充当核心，提出工人的诉求，整合工人的力量，充分掌握和交流信息，团结基层管理人员，推动斗争不断发展，但在当前工人的自发斗争中，往往表现出各自为战的问题。

2. 斗争水平有待提高。罢工斗争中，兴隆厂的普工代表表现出对法律的轻视和不成熟的斗争水平，不重视自身提出的各项诉求能得到法律何种程度的支持，除了前面所述的加班费问题，这一点还导致后期斗争情势的逆转：企业方在摸底完成后，“态度大方”地邀请工人代表和数十名工人当面协商，尽管工人们陈情、哭诉、列举企业种种违法或不公正的现象，并以企业没有缴纳养老保险为由、要求解除劳动合同，获得经济补偿。谈判氛围一度一边倒，但是企业突然祭出大杀器，亮出在场工人代表入职时签署自愿放弃养老保险的签字声明，工人代表完全不知所措。事实上，这些声明丝毫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大局已定，工人代表只能拂袖而去，谈判竟草草结束。兴隆厂普工代表有非常清晰的阶级意识和坚定的斗争意志，但是在和资本家展开斗争时，没有妥善处理好斗争策略的问题，挫伤了群众的积极性。

第四节 启示

目前，企业越来越倾向于采用在本地注册或租赁场地的方式，规避工厂搬迁所带来的经济补偿金成本。同时，工人针对企业的做法，也采取通知补缴社保、看守机器产品原料等方式维护自身权益。“大斗大收获，小斗小收获，不斗没收获”的真理未变。但整体上，沿海的新工人仍处在消极防御的状态中。在面对资本家逐步进攻和分化工人队伍的时候，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应当提高自觉性，积极关心资本运动趋势的变化方向，认真学习斗争经验，熟练掌握法律工具，探索不同斗争方式，把理念转化为实践，为日渐严峻的阶级斗争局面的到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