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运动 | 第七章 城市传统工人的地位和作用

——就《安源实录》对若干错误认识的批判

对于传统工人阶级，应怎样看待其社会地位和作用？这个问题不仅在左右派之间，即便是左派内部也存在很大分歧。传统工人是和社会主义制度同呼吸共命运的，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崩溃，工人也被掩埋到社会最底层。右派们鼓吹“告别革命”，资产阶级学者于建嵘等人说：看看你们的现状，你们的悲惨命运都是社会主义革命造成的。这个社会本是由精英来统治的，工人无法管理生产资料，不可能成为领导阶级。毛时代工人阶级不是独立的，是政治精英恩赐的，这种权利既可以赐予也可以剥夺，所以你们现在就失去那些权利了。你们的所谓阶级意识只是由于当时的政治需要强加给你们的，你们与共产党之间关系是很脆弱的，你们只是被政治精英利用罢了，“领导阶级”的词汇使你们成了“迷失的阶级”。所以工人必须独立于共产党之外，现在该做的是去积极争取独立工会，摆脱共产党。你们的政治愿望只能通过选票来表达，不能去夺取政权。工人阶级只能通过工会组织起来，与资本家“合法”的博弈，你们的要求只该限于如何维护自己经济利益，这才是工人阶级本来该有的“阶级意识”。¹

资产阶级学者认为老工人将退出历史舞台，他们已被割断了与资本联系，通过落实社会救助就可以解决。而资产阶级的认识还不同于资产阶级学者。资产阶级是没有幻想的，从砸“三铁”到三年攻坚，从“一长制”到产权改革，他们旗帜鲜明的将传统工人作为敌人来打击的，不瓦解传统工人的抵制，他们就无法攻破“计划经济的堡垒”，就无法顺利推行资本主义制度。对于这一形势，我们现在的一些左派根本不了解，也没有深入做调查，还不及于建嵘。除了嘴上将马列作为圣经重复一些陈词滥调，根本不了解现实，也不愿意去了解，只看到一些工人的表面现象并寄予同情。远离现实导致对马克思主义关于工人阶级先进性产生了巨大的质疑，也认为工人不可能成为领导阶级。很多人尽管成为左派但仍然是精英，骨子里并不承认历史是人民创造的，所以要忙着构建新体系，“创新”马克思主义。

按照就业企业性质、岗位劳动关系，可以把城市传统工人大致分为四类：（1）垄断企业中的工人；（2）成功改制后继续留在企业中的工人；（3）下岗买断工人；（4）退休工人。在西方退休工人离开大生产，属于社会人员，接受养老金，一般而言退出历史舞台。但在中国的有特殊性，这是其历史渊源决定的。

垄断企业工人的工作岗位有保障，不出大错就不会失业，在工人中收入还算较高。目前他们的福利状况呈下降趋势，政府不断在讲“垄断企业工人工资太高”压低他们的工资，同时劳动强度也逐渐加大。改制后还在企业上班的工人收入不多，干一天工作有一天工资，劳动即有工资收入，资本主义劳动关系基本建立起来，买断后实行合同制，工作岗位不是很稳定。前些年没有罢工现象，与第一类工人相比，近几年罢工现象增多。这类企业还有一个特点，新老工人混合，新工人主要是工人子弟和农民工，主要分布在江浙一带。这部分应该是新工人中比较先进的一部分，因为他们和老工人融合在一起。第三类工人数量最大，包括各种形式下岗、内退和买断的工人。第三类和第四类工人是整个工人阶级中比较有组织性的。将这四类工人对革命、历史的态度上做比较，对文革和对文革理论的伟大意义的认可程度是依次增强的，这与今天利益受到的破坏和过去政治上的训练、社会主义教育很有关系。从阶级冲突等角度评价，垄断企业中矛盾比较轻，下岗工人所面对的矛盾最重，下岗工人的革命要求也是最强烈的。借用毛泽东阶级分析的方法，可以将这几类工人类比作富农、中农、贫雇农。第三四类工人的政治化程度水平在提高，文革时如果是灌输的话，现在是切实感受到了；组织化程度也在提高，受二遍苦、遭二茬罪，在同组织化程度很高的敌人斗争过程中他们不得不组织起来。

老工人（即传统工人）的斗争特点非常鲜明。老工人只要有斗争，表面上争取经济利益，实质是政治化的，因为单纯的经济要求解决不了问题，只有上升为政治才能解决。今天社会的主要矛盾，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传统工人与资产阶级之间不是单纯的劳资矛盾，老工人受到的是整个国家机器的压力，不是简单的与资本家冲突，更不是简单与警察冲突，而是与政权直接冲突²。这种斗争是全国性的。

有人提出第三四类老工人的斗争只是对过去的回忆，是为了在统治阶级那争取一点残羹冷炙，这种斗争没有希望。他们认为工人斗争要有手段，而老工人没有生产机器，失去了对抗资产阶级的手段，就不能击中资产阶级要害。这种观点教条化地理解了马克思主义关于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斗争的原理，忽略了当前中国斗争的具体条件。今天老工人的斗争是在资本主义复辟过程中的搏斗，是为了捍卫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上是政治斗争。对比新工人，他们的要求是提高工资、改善工作待遇和工作条件，属于工联主义范围。当然，在中国这样的条件下，未来运动中老工人会对新工人产生更多的作用，新工人的斗争也不会简单重复欧洲工人运动的历史。跟英国工联主义运动不同，下岗和退休工人不是跟厂长斗，而是在跟厂长背后的国家机器斗，是采用以中央压地方的策略来斗。政府不怎么害怕东南沿海私营企业的罢工，多数都是工联主义的斗争，而且甚至还会看到媒体上报道这类斗争，因为他们不过还处于欧洲百年前的自发状态而已。老工人明白邓时代、毛时代的区别，能分清社会主义和修正主义，他们的意识普遍达到了这个程度³，以老工人的这种政治意识，自《共产党宣言》以来欧洲工人经历100多年的斗争，整体上仍达不到这个水平。

经历了文革和30年复辟过程，历史教育了工人，他们也认识到自身的局限性。在文革时期，工人只是觉得毛说得对，但没有从本质上理解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工人阶级队伍在文革时期的分裂就是一个例证。工人阶级分裂为保守派和造反派，保守派从根本上不认可毛的理论，认为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不可能存在走资派；造反派无政府主义现象很严重，很多人想造反，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一些人从个人主义的立场上造反，更加分裂了革命队伍⁴。我接触的很多造反派领袖都把文革挂在嘴边，但却不重视工人，真正认识工人的不多，主动做工人工作的更少，一些人构造的所谓“文革理论”中好多是一种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的东西。从这一点也可以反映出来文革时期造反派内部的情况。他们看国企工人，只是“恨铁不成钢”，指责工人“怎么不革命，一天到晚都只搞经济斗争”等。

文革前，工人只能认识到资本家，却不能鉴别阶级队伍中的资产阶级分子，所以最后在领袖逝世之后丧失了政权。“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毛真的是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正是文革的运动使中国工人阶级的认识达到了其他国家无产阶级现在不能达到的高度。

那么有人会问，老工人年龄都很大，再过20年他们死后这种意识是不是就消失了？不会消失的，工人后代和老工人之间有继承关系，有的是融合，有的是通过工人后代传播，未来这种影响作用是巨大的，老工人有可能使我们新工人的意识形态跨越一百年。我们的资产阶级不是也只用了三十年就跨越了欧洲资产阶级一百年的进程吗。很多人都认为老工人要退出历史舞台，小资认为他们的斗争是没有前途的。怎样来判断斗争的前途呢？不能教条化理解，比如以是否掌握生产资料去推测，而要从历史进行比较分析。老工人几十年的斗争，教育也锻炼了他们自己，也阻止了资产阶级的进程，在一定程度上延迟私有化进程。今天共产党不脱红马甲与工人的斗争有关系，“中央是好的”其实也是工人自己斗争结果。02年东北大工潮，阻击了全面下岗买断运动，石油、银行等垄断行业买断风潮受到遏制，统治阶级不得不变换其他方式；赢得了财政支持低保政策，朱镕基原来想给公务员第四次涨工资，结果没涨成，这笔钱用于提高城市最低生活保障⁵。不仅如此，工人也受到了锻炼，其进步速度比左派知识分子快得多。现在流行搞串联，很多人跑到北京来找左派，我劝他们到自己当地的工厂里找。北京大部分的左派是保守左派、小资产阶级左派和机会主义左派。

有很多人担忧工人过不了资产阶级“民主”这一关，我现在是比较乐观的，如果资产阶级有一天要搞民主、搞多党制，不必太担忧。我们应该相信工人，他们不会简单的听从资产阶级给的民主形式，他们会将之落到实处。安源工人的这种职工代表组织⁶，在国企工人斗争中普遍采用，很像苏维埃制度，苏维埃是俄国工人阶级在1905年革命中创建的，列宁对苏维埃给予高度评价，将其作为人民革命的代表机关⁷，在1917年通过苏维埃最终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政权。所以觉悟的工人要主动学习十月革命的历史，很多方面列宁都已给我们指出了前进方向。而职代会是中国工人自己创造的，在未来会发生巨大作用。对这一点要抱乐观态度。

小资左派否认老工人对未来革命的意义，很多人说要搞社会主义，却不知道依靠力量在哪里，就在老工人中。资产阶级明白，下岗工人是要跟他们算帐的，老工人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他们说“我们在跟时间赛跑”，想通过时间来解决，把老工人拖死。安源工人明确的讲：“国家有些改革措施肯定是不对的。像这样对待我们这些为国家贡献了青春年华的老职工就不对。我们这些人完全可以还在企业里干些事，现在一句话就叫我们在家呆着……这哪行啊！……这样的改革还是不要的好。这只是我们这些普通工人的看法，可那些当官的肯定不这样看。他们现在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屁股下面坐着小轿车，怀里抱着小妖精，富得流油，舒服得很啊。最可恨的是，这些人得了便宜还硬气，说我们这些工人下岗了，生活是苦了，但是没有办法啊，改革嘛，就得牺牲部分人的利益啊。真是不要脸啊，为何不能牺牲他们这些当官的利益呢？为何改革就只有牺牲我们这些工人的利益呢？”⁸“那些反铁饭碗的人，主要自己拿到了金饭碗。”⁹“现在这个社会不是工人的世界了。当官的腐败，做工的受欺压，还没有人能帮我们说话。”¹⁰“现在工人不值钱。在毛泽东时代工人讲话算数，‘文化大革命’工人地位高。‘文化大革命’是群众运动，是工人阶级讲话算数……虽然‘文革’时我挨斗，……当时起码有四大自由，有意见我可以写大字报，而现在却不行了。”¹¹……对这个复辟、被剥夺的过程，工人是清晰感知到的，而不是被灌输的，这是历史的过程。就像过去对农民说土地不是天然地主所有的，和真正进行一次土改革命后农民的政治意识，是不可比拟的。未来革命比土改要深刻得多。对于垄断工人、改制工人也是如此，随着矛盾的越来越激化，越被剥夺，他们也会起来斗争。他们现在不起来，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一是目前资产阶级做了一定的让步，二是革命客观条件还不很成熟，所以他们比较保守。

有人提出，现在工人处于被动是因为没有有形组织，不能有效约束那些不参加斗争的工人，所以当务之急是成立工会等组织。这种组织在目前形势不合适。这同今天的政治环境有关系，现在成立工会或类似组织，跟建党是一个难度。在××油田，下岗工人打算公开成立“下岗工人联谊会”，还没组织起来领头的就被抓进去了。对于组党、组建工会等问题，很多工人都认识清楚，他们说没必要，今天还不用这个方式，而且用了也起不到正面作用。在大多数工人都还有其他出路的情况下，没必要用这种组织。他们现在采用的就是职工代表的方式。在毛时代的干部中，有很多工人阶级的先进分子，他们往往主动承担职工代表的职责¹²。而地方政府在冲突过程中也要求工人派出代表，也半公开的承认职工代表。这种组织说合法也不合法，说不合法却合理。

有一些青年，他们也看到了老工人的重要性，因此提出要向老工人“灌输马克思主义”。“灌输马克思主义”是列宁很重要的一个思想，指的是在那个时代工人无条件自己创造马克思主义理论，由于受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工人天然也不能成长出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只能靠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背叛自己的阶级建立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然后向工人灌输。马克思主义通过科学的论证符合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经过巴黎公社、十月革命，更进一步的证明了“灌输”思想的正确性。在列宁时期，俄国的工人大多是小资产者的农民工，文化教育也很少，各种派别都在工人中争夺阵地，因此列宁当时提出“马列主义必须向工人灌输”，“工人自发只会产生工联主义，所以很多工作是要知识分子去做的”。但现在情况不同，不要简单提“向工人灌输马列主义”。主要是中国历史的特殊性，老工人经历过社会主义教育和文革的训练，又经历这几十年复辟的教育，从《安源实录》的访谈中就可以看出不少工人觉悟很高。此外，这些工人的文化素质也不低，工人写的上访信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不比知识分子写的差。现在老工人中很多都已经觉悟，在同他们交流中，他们很明确表示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们也清楚我们帮不了什么忙，同几年前寄希望于知识分子的状态完全不同，这也是水平高的表现。

那么左派知识分子应该怎样做呢？到先进的工人中间，同他们一起研究历史和现实。现在老工人也存在局限性，例如信息不畅、地域限制等。同时，包括老工人在内，很多工人都受右派影响。很多左派连老工人都不管，一些人嘴上说新工人重要，但也不去做新工人的工作，都是在空谈。左派知识分子要去总结历史，到工人中去与他们探讨什么是社会主义，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来总结文革，而不是在某些造反派和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去总结经验然后推广之。按照毛主席所说，要先去做小学生。